《年味湘情》

作者：朱端时

有两年多没有回湖南双峰老家了，也有两个春节没有在老家过了。上一次回老家过年，正值2020年初新冠疫情肆虐，让那个春节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，乡亲们第一次过年不串门，不走亲访友，不聚餐会面，一切对“年”的期庆似乎都悄悄静静地进行，与记忆中的春节大相径庭，多少有些让人扫兴。

记忆中，过年最让人难忘的，是家中忙前忙后准备过年的吃食。妈妈每到过年前就会酿“甜酒”，一个“甜”字，沁人心脾。端出来给客人的甜酒里往往还加了鸡蛋、糍粑或老红糖，丝丝分明的蛋清和蛋黄衬托着雪白的甜酒米粒儿，再在碗底捞出软糯香甜的糍粑，这一碗下去，甜了整个口舌，也驱散了身上的寒气，顿时红光满面，哈出的热气都带着酒香。甜酒是我家待客必备，妈妈做的甜酒远近闻名，是客人新年进我家门的“挂红杯”，妈妈总是带些强迫地要求客人喝甜酒，似乎一碗甜酒下肚，既领了她老人家的热情，客人也似乎将收获一整年的吉利。

除夕守岁，是我那时一年当中最大的期盼。那一天，所有家庭、所有邻居、所有亲人都和谐喜庆，没有吵闹，没有纠纷，老老小小相安无事。买来的生葵花籽还有自己家里储存已久的南瓜子，都一一上锅炒起来，锅铲碰炒锅的声音、翻炒的沙沙声、间或噼啪的爆裂声响成一团。大家围炉而坐，看母亲快速地从锅里抓几颗瓜子来试吃，我会迫不及待地问“好了吗”，只等着一锅炒完倒入旁边的簸箕里，大家就可以开始一年里最痛快的一次嗑瓜子了。

除夕夜油炸的美味也多，炸红薯片、炸面片、炸豆腐、炸肉丸、炸酥斋……从名字到材料、配制，每一样有每一样的独特，每一样都好吃。妈妈每年都做酥斋，也就是“黄炸油”，是由面粉中加入五花肉、鸡蛋、食盐和白糖调制稀稠适当的面团，待油热之后，用大调羹将面团一勺一勺舀至热油中，面团在油里伸出“胳膊”长出“腿”来，炸至金黄出锅就成了一个个的黄金四不像。刚出锅的酥斋最好吃，尤其是它脆脆的外壳。后来妈妈在北京也给我做过几次，但似乎没有那时香甜。

小时候没有电视里的春晚，没有手机上的互动。除夕守岁，守的是妈妈变戏法一般变出来的这些美味，守的是兜里会有临时被自己保管的红包，守的是一家人齐刷刷不去睡觉的那份新奇有趣。电灯电视刚出来那会儿，我家是没有电视的多数家庭之一，春晚也只是别人家窗口飞出来的热闹，因为守岁就是要守家，轻易不可再到处跑。但这一点似乎对别人家的孩子并不管用，他们仍然在外玩耍嬉戏。记得小时候爸妈给的压岁红包，妈妈要求我们放在枕头下面压着，但第二天早上无一例外都无影无踪，被妈妈拿去保存“做学费”。再长大一些，我会主动及时地把红包里的钱交给妈妈，妈妈会给我几毛钱零花钱，那种美妙感觉在整个春节都会挥之不去。

除夕过去，就是新年了。“初一崽，初二郎。”说的是家乡拜年的习俗，大年初一是儿子给父母亲拜年，初二是女儿女婿回娘家拜年。其实，大年初一最热闹的是当地邻人之间的互相串门拜年。初一那天，穿戴一新，除了每家有位家庭主妇留守家中，其他男女老幼一并出动，挨家挨户地拜年去。拜年遵循“先亲后疏、先近后远”的原则，人们似乎觉得走得越宽越远，就能收纳到越多的福气。拜年就是登门祝贺新年大吉，主人家准备了接待客人的烟酒糖果，来者有份。跟在大人后面去拜年，小孩子凑的是热闹，还有就是关心兜里得来的糖果够不够多，有没有高级糖果“蹦”出来。

年少时家乡的新年，还有一个特具吸引力的项目就是耍狮子舞龙灯。舞龙灯需要大场面，在村里基本见不到，仅有的一次是赛田一些姓朱的后人到我家后山来扫墓，几十个男子汉舞起来龙灯，那是唯一的龙灯记忆。耍狮子的习俗坚持了好多年。狮子从初一到十五不间断，每天晚上串几户、十几户人家，大小娃们爱极了耍狮子的热闹劲，每每屁颠屁颠地跟在耍狮队伍的后面，一家家地不厌其烦地观看。孩童时的快乐来得好简单好纯粹，舞狮子时究竟是谁钻在狮头里，后面那个蹦得欢的又是谁，那个敲锣的带着胖乎乎面具的是谁，所有这些都是孩子们好奇的。锣啊鼓啊唢呐啊，还有唱赞歌啊，那个吵闹嘈杂，那个热火朝天，都在告诉人们，新年到了，欢腾过去，春天就要来了。

记忆中乡村生活是火热的，离泥土最近的人们在那个年代对快乐和希望的找寻，没有过多的物欲牵绊，没有过多的私心杂念，大家痛快地活着，坚韧地活着，活出一代又一代劳动人民的风采和本色。几十年之后，在丰富如此、繁华如此的京都，我依然执着地怀念那些过往。新年又已远去，世界依旧不那么平静。愿折腾人们的病毒早日消失，愿2023年我能够顺利回家过年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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